刘成瑞丨我们可以在不同的地方相遇或重逢 在同一个地方成为同事或朋友
影片《十年》截图 夸毛措在冰面跳舞 2016年
约定如果已经开始就再也无法停止,因为这不只是行动的起始,也是一个新时间的起始,不管过程是低沉还是高亢,都像河流般流向终点,所有沿途的故事和事件向这个起始的故事结集,就会与壮观的景观融为一体,有社会,有荒原,也有风景。这个终点,也就不再是终结。这篇文字,写给在成都大浦当代艺术馆和青海平常建筑设计公司实习的阿诺巴扎,在成都工作的吾迈热,在西宁工作的马志,在格尔木当兵的胡伊清、华加太以及从新疆部队复员的邓德财,在上海、成都、广州等地求学的顾雪雯、刘晓瑞、颜增伟、贡宝措……和那些与我失去联系的同学们。虽然我们认识时你们才6岁至8岁,我也只是20出头。我们为什么会相遇,我为什么要在离别前建立这个以十年为周期的延续一生的约定?从少年时期阅读米开朗基罗传记开始,我笃定自己要从事艺术创作这一称不上职业的“工作”。现在看来,这是一次冒险的远航,而且永远不会抵达安全的大陆。在计划离开青海去北京之前,因为自己没在真正的草原生活过,为了弥补这一缺憾,我到了草原,成了你们的支教老师。在那一年,我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没用手机,也没相亲,我确定自己是要离开的,我最主要的事情是要么呆着,要么和你们在课堂相处。当然,我们相处的很愉快,我提醒你们要留下自己每个阶段的绘画,不知道有没有同学做到,我是至今保存着你们每一位同学给我画的像。当然,你们当时留给我的头发也已建档保存。
阿诺巴扎给刘成瑞的画像丨十年约定档案 阿诺巴扎 2006年
到北京后,我再没从事过具体的职业,虽然也曾在中央美术学院、天津美术学院和北京电影学院的讲台出现过,只是去分享,去了解专业大学中的年轻人是怎么看待世界和艺术的,以便更好的理解你们。在北京的多年中,我创作过一些有身体痛感的作品,有些同学在网上看过,但身体的痛感对于艺术来说是次要的,它仅属于语言的一部分。正如在中世纪的艺术中,肉体的磨难对于精神生活来说是次要的。对我来说,更清脆的痛感依然来自与你们的约定。更多知道这个故事的人会认为这是一件浪漫的作品,可能你们也这么想,只是觉得好玩或者感人,但我不这么认为。我不否认故事中有诗意,但这诗意不在言谈和想象中,而在坚实的现实之上。我知道大部分同学已经在社会上寻找生存和发展空间了,甚至已经经历了一些坎坷和磨难。部分还在读大学的同学也面临着学习、就业等重重压力。在价值观逐渐趋同的巨变的时代,不管是迎难而上还是知难而退都是困难重重的。这时,我说不出“诗意”“浪漫”这种词汇。
为2016年我们的见面,我准备了十年,因为我要见的不是几个人,是一百八十二人,这一百八十二人几乎是当时只有4万人口的县城同龄人中的一半。当后来见到的有些孩子告诉我,这个约定是我给他们一生的礼物时,时间的维度缓缓打开,心灵之重和情感之轻盈在空间中蔓延。这个“礼物”也不再只是馈赠,而是拥有,共同拥有。我相信,有一种故事,能重塑时间和空间,能凝结记忆中值得铭记的每一个瞬间,并开阔的分享在世间,这是约定美妙的地方,能重塑我们生命维度和人格。在2016年多次往返赴约见面的过程中,我体验到巨大的工作量和沉重的现实。我发现你们很大一部分人已经进入社会了,但又徘徊在社会的边缘,与草原相比,城市并不慷慨,也并不公正。我也才知道马义发同学初中时因车祸去世了,我至今没找到合适的方式把他七岁时留给我的几根头发还给他的父母,那会勾起更多的悲伤和回忆。与老者的死亡相比,少年的死亡太过决绝,故事嘎然而止,留下还需要继续生活却不得不陷入回忆的亲人。在《十年》影片中他名字上的黑方框格外刺目,如果不是这个约定,我也就无从感知这次死亡。往后还有好几个十年,我该怎么做,才能在未来的见面中像真正的人那样,踩在约定发起时的草原看着你们,直到我死去。或许在终于我死去那一天,我所做的一切才会明亮,才会清澈,关于约定的故事才能真正流传。
影片《十年》截图 2006年约定名单
接下来,我需要跟你们建立更紧密的联系,而不是下一个十年的时候,穿着艺术家的外套去赴约,去收集艺术品应该有的视觉证据。我们的约定只有成为是彼此的,一体的,才能在时空的转化和交替中处在谦卑的位置,回归到故事本身。我经常想到“合作”,让“约定”变成共同的合力才能完成的事情,至少我需要把“创作者”虚妄的身份去除掉,变成一个个事件或事情的联结者。为此,我也做过一些努力,比如邀请需要物质支持的同学参与到十年档案的整理工作;邀请失学的同学参与到《十年》影片的拍摄,负责联络、摄影等工作;给有理想的有志于成就一番事业的同学推荐更有发展的工作;我也随时保持信息畅通,期待与你们共同做事。只要一起做事,就是一起与世界发生关系,才行之有效。所以,希望能在约定这个大的故事背景下,我们能有更多交集。只可惜,我现在能力有限,还不能将在刚察草原建立“约定馆”的计划付诸实践,我只能说,我在努力,也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拥有更务实的职业,投入到十年约定具体而庞杂的工作。
十年约定档案 阿诺巴扎 2016年
约翰-伯格在《约定》中写道:“有些艺术有时像谣言和传奇那样发生作用,因为它赋予了生命之残酷以它自身所不能拥有的意义,正是这种意义把我们联合在一起,因为它最终与正义密不可分。艺术,一旦具有此等功能,就成为那不可见者,不可约者,持久之物、勇气和荣誉的交汇之地。” 我喜欢这段文字,分享给大家。都知道,在逐利的时代,只有成败;我们也应该知道,世界还有更多的空间,比如艺术、哲学和宗教,里面依然飘荡着自由、正义、勇气和荣誉。
最终,我希望在我们共同经历时代和度过时间的过程中,让这个同属于我们的故事有更广阔的外延,而不至于因为价值、现实、空间等原因,走向偏狭。这个约定发生在草原,那里又不是草原呢,我们可以抹掉为了旅游矫饰的草原,而在心中重建,我们也可以打破约定的局限,在不同的地方相遇或重逢,在同一个地方成为同事或朋友。
这是一个信守约定的故事,未能赴约的情形,构成了另一个故事。
平常建筑设计公司丨大浦当代艺术馆实习的阿诺巴扎 2019年
影片《十年》截图 霍文婷在青海湖 2016年
《十年》
90min 16:9 黑白高清 局部彩色 无声
艺术家丨导演 刘成瑞
建筑师丨出品 苏男初
摄影 易靖凯 王文俊 闻竹
剪辑 刘成瑞